从不同的现象中升华出相同或相近的体验和智慧,正是做学问中殊途同归,异曲同功的妙趣所在。
物理学是一门探索物质世界未知现象和规律的学科。人类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任何现象无不具有其物质基础。因此,论范围物理学可以说是上天入地,穷宇宙之深广,尽物质之精微。其方法则分门别类,各尽其妙,或有实验上的工巧精细,猛烈壮观,或有理论上的群芳争艳,百川归海。其历史,即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历史。其哲学思辨则形成了人类智慧的一道独特风景线。然而智慧,无论其表达方式如何,毕竟是对现象之间因果关系的明了,因此它必然是超越现象的。此即是类比幽默等交流方式成立的基础。所以从不同的现象中升华出相同或相近的体验和智慧,正是做学问中殊途同归、异曲同功的妙趣所在。而触类旁通曲径至幽则历来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大特点。因此,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去看今天的物理学研究,不仅可以使我们得到许多有益的启发,有时还能够获得一个居高临下的视野。
禅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一门专门研究智慧的学问,而禅诗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件绚丽的瑰宝。这些禅诗有的似原野雄风,有的似古刹晨钟,或者像晴空霹雳,或者如竹影拂溪,无不闪耀着人类智慧的火花。如果把它们同当代科学研究结合起来欣赏,则别有一番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的境界。
如非线性科学中的倍分岔现象,说的是一个单元的非线性系统,随着它非线性程度的增加,系统可能出现的状态也越来越多,直到系统的状态完全不能确定而走入混沌。这个现象深刻揭示了非线性随机现象的数理本质,使我们看到,当系统的某种机制被持续地加以强调时,其特征谱将由稳定可辨的离散谱逐渐变成难以确定的连续谱。如果把系统的非线性看作是人的性格或社会风情的某种执着,也许还可以体会到,我们是如何从“人之初”走向“习相远”的。在下面元朝天隐圆至禅师的“晓过西湖”这首禅诗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对非线性倍分岔现象逼真的描写,更感受到禅的那种清雅超俗的境界。
水光山色四无人,清晓谁看第一家。
红日渐高弦管动,半湖烟雾是游尘。
再如现代物理两大支柱之一的量子力学,以其对微观世界空前精确的描述,成为科学家研究物质微观性质时最有效的工具。然而虽然量子力学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其对物理实在解释的哲学意义却一直处在不停的争论中。在这其中,量子测量中波函数的坍缩,量子关联的超距性,测不准关系及互补原理,以其迥然不同于经典物理的鲜明特色,成为现代物理的标志。为了使这些物理思想同我们的直觉以及经典物理学的概念互相协调一致,科学家们提出了不少妙趣横生的佯谬,比如生死未卜的薛定谔猫,超越时空的EPR悖论,等等,这些都引起了人们对存在和生命等概念深深的思索。可是当我们读了宋朝白云守端禅师下面的这首禅诗,我们禁不住要问,难道我们中华民族的先贤们在千百年前就已经理解了量子力学?
死去活来牙上露,投明须到已先行。
谁家别馆池塘里,一对鸳鸯画不成。
回顾二十世纪,物理学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于是,同本世纪初一样,又有人在谈论物理学的终结。的确,今天的物理学在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规定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然而历史不会就此停止,物理学也将继续发展。翻开近代物理学发展的历史,我们看到,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一代代人类智慧的精英,执着地追求着宇宙的真理,杜鹃啼血,孜孜不倦。他们认真准备每一个实验步骤,仔细思索每一个理论概念,犹如净洗浓妆的新妇等待远行将归的郎君一般。虔诚地期盼着对造化天机的彻悟。时代变迁,花开花落,不仅真理的追求者们在不断地变更着面容,各种各样的假说和理论也在更新代谢着。当今的物理学,更是以超弦,黑洞,大统一理论等为代表,峰回路转,千转百折,令人目不暇接,难以预料。抚卷感慨,我们不由得想起一千多年以前洞山良价禅师的诗:
净洗浓妆为阿谁,子规声里劝人归。
百花落尽啼无数,更向乱峰深处啼。
上个世纪末,由于牛顿力学和电磁学的巨大成功,一些物理学家乐观地认为,物理学的大厦在整体上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局部的和零星的修补工作。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相对论与量子理论。这些物理学的进展使二十世纪的科学技术与社会文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那个时代的物理学家来说,这就像
枯木花开劫外春,倒骑玉象趁麒麟。
而今高隐千峰外,月皎风清好日辰。
今天,面对物理学百多年来的丰硕成果,又有人重提旧事。一些勇敢的研究人员声称,要提出一个包容一切的理论。当然,现在问题的提出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高度上。当今的物理学所追求的是极大与极小的统一,时间与空间的统一,初始条件与方程的统一,确定性与随机性的统一。我们无法断言,这样一个理论最终会是什么样子,然而我们可以相信,人类的理性最终一定会战胜无知。而那样的理论,也一定会像唐代临济禅师所描写的“夺人不夺境”的境界那般美妙:
瓮头酒熟人皆醉,林上烟浓花正红。
夜半无灯香阁静,秋千垂在月明中。
然而物理学与禅诗何以能够潜通暗合?请诸位自去参去。